《摘龙眼》
龙眼树挂果了。队长见我体弱，不派我下田，叫我看护龙眼林。他说，没什么事，就管着些孩子，龙眼未熟，怕他们胡摘了可惜。
我站在树荫里，望着大家荷锄步入坡下的水田，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孤单。等我抬头一看，看见这满树的圆果，累累串串，心里便柔柔地充实起来。
网络图我们村子，坐落在福州东北方向的北峰山坡上。村子小，只有三十多户人家。一条踩得溜光的石板道，直贯全村。村子的四周，全是龙眼树。站在远地朝村里眺，密密麻麻，浓绿浓绿，织成一片，只能疏疏地望见白墙黑瓦和瓦顶上的烟突。要是升起炊烟，乳烟蒙蒙，连这些都望不见。说龙眼，要数闽南最多，而在闽中一带，像我们村子里这么密集的龙眼林，还是不多见。龙眼树是大年盛而小年稀。今年是大年，满树的枝叶，多被累累的圆果所遮，沉悠悠的，合臂所抱的树干似乎都难以撑起。
看护龙眼，并非轻松事。孩子们的淘气，是很难对付的。他们三五一堆，猫在一个非你所见之处，屈着小腿，拉尽小弹弓，“扒啦啦”地射出石头蛋，掉下的龙眼，在地上蹦跳未停，已被他们踊跃抢拾。等你赶到那里，他们小手紧捂着两个鼓鼓的小口袋，嘻嘻哈哈，早已溜到另外一处，趴在地上分享了。叫你欲哭不能，欲笑难出。
网络图经过几天太阳曝晒，龙眼熟透了。滚圆的龙眼像光溜溜的小脑袋，挤成一串，悠悠欲坠，令人并掌去接。队长说，明天歇工，摘龙眼。我松了长长一口气，摘了吧，我再也不必为淘气的孩子所恼。但转念又一想，明天摘去了龙眼，全树单剩下这曲曲的枝和绿绿的叶，我的心，又为这可爱的小果儿所留恋了。
夜了，月很圆，在清清的天空，无声无息地运行，朗朗地照。队长弟弟今晚娶媳妇，酒毕，满房的人正闹洞房花烛夜。我独个，带着微微醉意，踩在歪歪曲曲的石板小道上，离了村，步进龙眼林里，还能听见他们的笑，我又朝林子的深处，走了一段，静了。
我承受着夏夜山里的丝凉，骨肉松了，舒了。龙眼的香儿，丝丝、清清、淡淡地溶进月光里，拂着山坡村舍。我痛吸了一气，醉了，醉了，我不是醉在酒里，而是醉在这龙眼香里。
我闭目，凝神，且要幸福地陶醉一番，忽然，耳闻窸窣声响，环视着，便见隔着几棵树，一对男女正贴成一影，哟，是村东头的依春和房东家二女儿兰兰，他们是新恋，白天在田里忙了一天，夜里才能相会，真是幸福。快走快走，我何以以自己的陶醉搅了他们的幸福？我悄然步回村子。
网络图第二天大太阳，摘龙眼了。村里的人欢喜如同过年。年轻的男女，扛着“人”梯，抓着长竹钩，早已等在树下，跃跃欲攀。年纪大的，挑着方底萝筐，顶着大圆扁箩，悠悠而来。年老的依姆老伯，平时不轻易出村，这会儿，戴着尖顶草帽，说笑着，搀扶着，也姗姗迟来。最乐坏的是孩子们，挥着布口袋，头上倒扣着小竹篮，撕着嫩嗓，嘻嘻哈哈，奔前奔后。
人都齐了，队长笑得阔嘴大开，跃上土堆，伸手摘了一粒龙眼，朝嘴一搁，一咬，吐出皮壳，嘴角溢出白汁，说：“甜，甜，摘！”
话音刚落，小伙子一如灵猴，几抓几蹬，便攀上树，骑在树干上，摘着饱大的龙眼，先吃一气，然后，摘下树顶的龙眼，一串串朝树下的扁箩里扔，惹得树下的人直叫：“轻点，都散啦！”姑娘们蹬上木梯，摘下树边的龙眼，传递着放进扁箩里，她们嘴里吃着龙眼，却是慢慢地雅吃。年轻人集在一堆，欢声笑语，互相逗趣。并用黑亮的龙眼核上下攻击。年纪大和年老的人，围着大圆扁箩，曲腿坐着，折枝剔叶，将龙眼整成串，然后小心地托着，放进身后的箩筐里，他们也吃，只是象征性地尝鲜。这里的习俗，摘龙眼时，尽吃无忌。房东大伯用手捅捅我的腰，附耳说：“吃、吃，随你吃。我不能吃，没牙了。”他抓起一串饱大的龙眼，塞到我手中。
网络图我提着龙眼串，转着、看着，嘴已垂涎，但又不忍心吃它。我想起福州有一句话：“吃不如想痛快。”我忍馋想想，确有痛快之感，但我到底难敌龙眼的诱惑，也剥着吃起来。
剥开饱大的龙眼，白泛泛的一圆，饱满湿润，甜汁粘手，尽是厚肉。剥开薄肉的龙眼，中间显露一小黑圆，那是核，一看，酷似眼珠。传说这果子，因为像龙的眼睛，故取名叫“龙眼”。
厚白的肉，刺甜的汁，果甘微温，实在是好吃，不愧水果中的上品。我吃了些，也坐下整龙眼。我将枝上的龙眼，一粒一粒地摘下，齐齐地摆进小扁箩里，好似玉珠摆银盘。忽然，就听到“吃吃”甜笑声，我侧头一看，隔座是昨夜的新娘，脸颊上还涌动着淡淡红晕，她正用手背掩着嘴，羞涩地看着我笑。
我不知她何故笑我，疑疑地别扭着。她前倾着身子，对我说：“整龙眼，要整成串，一串一串中看。摘成粒了，头尖就有小孔眼，容易坏，也不中看。”说完，她还整给我看，经她灵巧的一整，一串累累龙眼，枝上还伸着几片绿叶，鲜味正浓，玲珑剔透，令人赏心悦目。
网络图摘龙眼，一直摘到日落西山。大人们挑着沉沉的龙眼担，回村去了。这时候，龙眼林里是孩子们的天地了。他们像满树的小灵猴，打扫着残粒，才呀呀学步的奶孩，被哥姐弃在树下，赤着下身，趴在草地里，嫩手拨草，抓着漏粒。
队里将大部分龙眼，运到市里。余下的分给大家，一个劳力分得二十斤。有的摊开晒着，准备做龙眼干。有的搁篮子里，吊着，慢慢地吃。有的家劳力多，也分得多，便准备扁担箩筐，明早挑到市上去卖。我把龙眼装进旅行袋，准备托人带回城里，让家人也尝尝鲜龙眼。
房东大伯知道后，就叫我多带些。他从自己那一堆里抓起几串龙眼，塞进我的旅行袋里，说：“塞满了。”
兰兰见状，急忙说：“放在包里闷着，变不鲜了，还会压坏。”说着她取出一个方底圆口的大竹箩，把旅行袋里的龙眼，一串串松松地放进竹箩里，又取出一团纱线，灵快地编了一个网，往篮口一罩，尾线往竹箩上一结，又把两片绿叶，小心地正过叶身，伸出网眼。然后，一提沉沉的竹箩，对我浅浅一笑，说：“好了。”
明晨，队里拖拉机要运龙眼进城，我托开拖拉机的依春，把龙眼带给家人。
夜了，月运在天空中，如昨夜一样圆，一样明，朗朗地照。我又步进龙眼林里，昨夜的龙眼香已消失了，昨夜的兴致，也已荡然无存。然而我，却是越加的舒心了。我看见母亲，正往嘴里剥送着龙眼，我又看见老妺的嘴角，滴下了龙眼的甜汁……
网络图文/冰凌（美国）原创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