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，广西贵港。
山地丘陵多，土地贫瘠。
现在满山遍野的速生桉。
尤其是最近十几年，城市化推进的越来越快，很多原来属于优质的土地，也都被种上速生桉。
大片归属于村集体的山地，被以15元/亩（每亩地，相当于平方）的价格出租，一租就是15年。
圈地运动顺利推进后，接着就是砍树，修路，开荒，种苗，施肥，育林。
没几年，造出整齐统一的山林。
靠近村子周围的，原是种植玉米水稻花生的责任田，多是自己管理。
子女外出工作或者定居，留在村里的老人即使还能种植一些常规的农作物，面积也少许多，比1/4强点？
权叔。
高中毕业，在广东那边的工厂到处折腾，换过几个厂，做的几份不同行业的工作，没积累到什么特别的技术和绝活儿。早几年，跟一个邻村的大妹子相亲，成家后生了俩娃。
大妹子也是初中毕业，每年靠亲戚朋友同学的消息，拎包出入各种工厂，做着流水线一线工人。
家里老人行动不便，加上娃要上学，不得已，只能回家。
媳妇继续在工厂，做着一份算是稍微有保障的工作。
每天睁眼就是几张嘴要吃喝，在家不能啥也不干。
他原本是甘蔗种植大户，但这个需要租地，雇很多人干活。种的面积没规模吧，赚不到钱，太少，就跟耕自己一亩几分地似的，更不可能有可观收入。
几十亩的，由于农户要求，并不能也没条件做到一大片统一管理。
其实这种还是算小规模，露地粗放型种植，一些时间点，没有人去到每一片地里干活，还是不行。
但村里有个问题，一到农忙时节，几乎雇不到人，大家各忙各家的活儿。
壮年，要么是打算好农业的东西，啥也不碰，就安心去板厂（板材加工厂）干活。
那儿也辛苦，但起码有保障点儿。
要么是去建房子，装修。市区里，大大小小的地产项目，每天都在进行。农村很多家里也都建了楼房，没装修的，很多，这个起码5-10年，还算是个强需求。
辛辛苦苦干了2年，亏了，现在转行拉桉树。
业务模式很简单，就是去找一些已经成材的速生桉，联系农户，商量价格砍伐，然后找人找车拉到板厂，过磅称重收钱。
我在等班车回乡下，碰到他，整个人显得更沧桑一点。
我问，你今天怎么出来了？
他说，家里老人服的药，吃完了，今天出来再拿点儿。
我问，没什么新状况吧？
他说，目前看是没有，问过他几次，医院看看，他就是不肯。
我说，老人很多都这样，不到实在熬不下去，医院查这查那的，医院黑，没事也给你查出事。
他说，可不是嘛，早发现早治疗，才真省心，拖到严重的时候，就没办法了。
他问，你回来办事？
我说，对，弄个证件的事。
坐上车，一路聊。
我问，现在还是拉树？
他说，可不是嘛，干几年了，熟悉，咱这小地方，农村，都没什么大收入的行业。干这个，相比其他的，靠谱点儿。
我问，一年有个10来万吧？
他说，看年景，雨水多的年份，有点悬，雨水多，靠露天晒板的板厂暂时不收，难走的路，车也去不到，业务少一些。
我问，现在都看不到之前那些育苗（桉树育苗基地）的了，没人买了么？
他说，不是，是上面都不让开了。近年，种植速生桉，被很多人认为是对环境有很大危害的行为。把那些东西看成是“抽水机”“绿色沙漠”“耗肥机”，甚至“亡国树”啥的。搞的干我们这行的，也像间接干了坏事似的。
我问，那这个你怎么看？
他说，这个东西，咱从农村现状去看，有几点：
第一、你看外面那么多都是荒山贫地，你要是种点啥东西，每年需要反复多次去耕地播种，经常浇水施肥，除草养护的话，人工投入都不少，但产出不高，不划算。
第二、现在村里多是老人，一把年纪了，还能干活的，去附近打打零工，一天下来，少少收个大几十的，家里也能照顾的到。干不动的，每个月有个左右的养老金，米解决了。只要你还能走2步，青菜在门前院后随意种一点，还是可以做得到的，子女每月再给几百买肉，基本就够了。不会再求怎么大富大贵，只求不生大病。
第三、地里种了桉树呢，就是第一年稍微除除草，施点肥，后面长高一点，就无须再管理了，想让它长快点，就多次施肥，不管就砍伐时间慢一点，时间很自由，4年左右可以砍了。种植普通的作物，浇水施肥护理收割晾晒存储，很多环节都需要及时做好，不然极大影响收成。
种树要省心多的，种一年，15年都不需要重复种植了。
但最终平均下来，种树的收益却不低。如果不种东西，没出租收租的机会，让他丢荒，一年年啥也没产出，对咱们来说，可能就是少收入一千几百块的事情，但对那些穷困的老人来说，他们就非常在意。
换你是那老百姓，你怎么选？
所以，虽然迫于一些舆论压力，现在不让直接大规模地做育苗基地，但赶集的日子，还是有一些人用三轮车拉出来卖，没在意在什么角落里育的，不显眼。
我说，确实是很现实的问题，大家都是趋利避害。
他说，对，很简单的道理，是吧。有人说，桉树的叶子毒性很大，理由是叶子泡水，水都是黑色的，咱都是农村的，你想必也知道，很多树叶的叶子，长期泡在不怎么流动的水里，都会让水颜色加深的，颜色深不代表有毒。至于说，是不是真有大毒性，咱还真没研究，只听说还有动物吃这个树叶的。
另外一个，说这树是抽水机，耗肥机，其实也是有点误解的。
你看看外面农户种的桉树，仔细看每棵树之间的空间距离，咱们在家种的荔枝树，龙眼树，一亩地才60棵左右，而这些桉树，密植，一亩地甚至有种棵的。不管什么树木，种得这么密，加上人工多次去除掉其他杂树杂草，专门让这树生长，那啥树都会被认为是抽水机，耗肥机的。它们是因为吸肥水能力更强，营养利用率更高，成长更快的特点，快速挤占了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，所以被认为是有害树种。
其实是人为的种植管理方式不当导致的结果，而不是物种原因。
权叔还说了种树水库水渠缺水和树木成材后，各种相关产业发展的认识。
浆纸，人造板，桉树油，发电燃料，林业机械，地磅，水泥砖，板房，桉树肥，工人群体状况，板厂收支盈利。
以及这个产业对本地甘蔗种植和糖厂的直接影响和冲突。
一些认识，甚至刷新了我的认知。
车回到乡镇，一起吃了顿烧鸭粉。
街道上多了一些奶茶店和咖啡店，门口是各种改装的摩托和电动车，店铺虽然没城里的规模大，装修也low，但满足了一些学生蹭WiFi，装装时尚的需求。
我在想，晚上睡觉，不知道被你们这伙人中哪些杀马特骑的炸街摩托折磨。
快吃完时，看到老板闲下来了，我又点了2份，带回家。
家乡的烧鸭粉。
一辈子吃不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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